日薄西山，小县城的街上没几个人，倒是家家户户传来孩子追跑时的笑闹声，描绘出此间烟火。这里的空气也比城里好，隐约间还能闻到清雅的桃花淡香气，常冬龄一边往车站走，一边仰头闻着香味。
笑了。
等她到家时小胡同已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挨家挨户亮着灯说着体己话，可等她进了院儿，却听里头北房闹轰轰的好像菜市场，仔细听还有明白叔的声音，像是在劝架还是怎么的，她闷头小跑着进去，本想着看发生了什么好跟着劝，没想到一进去就成了靶子。
“你上哪去了你！”找不着小妹人，常瑞已经着急上火好几个小时，这会看她自己完好无损的回来，刚有多担心，现在就有多来气，“野了你啊？去哪不知道说一声，不急死我你难受？”
常瑞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作势往常冬龄身上挥，绷紧了嘴唇，看着很是吓人，明白叔连忙把他抱住，“甭价，这不回来了吗，放下好好说！”
常冬龄向来是不怕大哥的，她比谁都清楚，别看那鸡毛掸子挥的风声霍霍，但压根就不可能打到她身上，所以她仍旧嬉皮笑脸的赔罪，“大哥我错啦，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气了呗？”
常瑞皱着眉头，依旧挥着鸡毛掸子，“你说话声儿怎么没劲儿？没吃饭？到底上哪去了！”
常冬龄心头软的不成样子，这就是家人啊，都气的恨不得把你吊起来打了，还不忘关心你吃没吃饭，有没有力气跑。为了二哥的事东奔西跑，她当然没吃饭，可这些事情她不能与外人说，也不想让大哥为她担心，“吃了，在外头吃了一大碗面，五块钱呢！”
“外头的饭比家里的香？整天外头吃，不怕人家下药药死你！”常瑞放下心来，又继续挥动手上的鸡毛掸子，倏地一下他手边一顿，鸡毛掸子真打到人了！
常瑞吓了一跳，撒手定睛一看，才看见小鹤儿不知道什么进来的，他把常冬龄拉在身后面，刚那一下，在他身上落了个瓷实。
贺若渝皮肤本就白皙，这一下打在他的锁骨上，肉眼可见的红了一块。
明白叔连忙问，“打疼了没？”
“嗯。”贺若渝委屈的垂着头，身子一歪，弱柳扶风的倒在常冬龄身上，“好像打到骨头了。”
常越看了一眼家里的鸡毛掸子，底把松了，是大哥拿铁丝重新缠上的，那玩意儿打在人身上，确实是够受的。但是他还是看不惯贺若渝倒在小妹怀里，刚要起身去把他扶起来，却看见他又跟没事人似的自己站起来了。
常冬龄感觉身子一轻，听到头顶上的声音严肃道，“我出去一下。”
全家人顺着他的目光往外一看，竟然是陈丽来了！
“对了，慧婷有事找你，让你有空给她回电话。”常瑞从地上捡起鸡毛掸子，在这个档口说这事，明显就是让她别出去瞎掺和的意思，他顿了顿补充，“好像还挺着急的。”
张慧婷那边找她没别的事，常冬龄担心是店里出了急事，只能先把陈丽那边放下，打了个电话回去，但是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外头那俩。
“喂，慧婷怎么了？”
“小九儿。”张慧婷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焦急，“那个找司机的事儿我给你问着了，我妈原先那研究院有个二把手，惦着招个司机，钱给的不算多，跟你哥在外面拉活儿肯定比不了，但是福利待遇什么的都还行，也是老干部了，活儿不累，就图个稳定，你回头跟你哥说说，要觉得还行我就把电话给你，你们再细聊？”
“哟嘿。”常冬龄登时笑开，“您还真惦记我这事，谢谢了您呐！”
“多大点事儿啊。”张慧婷爽朗道，忽的又说，“对了，你家那边找到会计没有？”
常冬龄一拍脑门，饭馆要注册营业执照需要一个登记会计，她早上给张慧婷打电话的时候俩人还说这事呢，后来为了二哥又着急又上火的，愣是把这事给忘了。但她也不敢承认自己忘了，怕人家说她不靠谱，只能硬着头皮圆，“我这边都行，你别担心。”
“怎么茬儿？听你话音儿，是有好事？”等她挂了电话，常瑞问道。
常冬龄先把二哥工作落听这事说了，常越当即站起来就要回拨电话，电话拿刚起来他又问，“哎，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看你们好像挺急的？”
常冬龄问，“你们认不认识谁是做会计的？”
“舅家的文文不就是做会计的吗？”常越问，“咋了？”
“回头再说！”
常冬龄扔下这句话，匆匆跑出去，她一直盯着外头，眼看着贺若渝跟陈丽出去了，她已经为自己的坐视不理后悔过一次了，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刚一出院儿，她就听见陈丽说，“你脖子那块红一块，看着别扭，我这有粉，等你挡上吧？”
说着，陈丽伸手往那个亮闪闪的小包里掏。
一向与人为善的常冬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全身的血哗一下子涌到脑袋顶上，她小跑两步，拦在陈丽身前，质问道，“你看不见他受伤了吗！你拿那化学东西瞎抹，伤还怎么好？”
陈丽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目光逐渐变冷，就在常冬龄以为她要骂人的时候，只听陈丽一声讥笑，反问道，“哦，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他们家吵吵嚷嚷的，陈丽在过道那听了老半天，在她进去之前，里面发生了什么她门儿清。
常冬龄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她抬眼看了一眼贺若渝的伤，下意识咬紧了下唇。
陈丽仍觉得不解气，毕竟一个从前连话都不敢跟她说的软柿子，今儿居然敢冲到她面前叫板了，要是这么轻轻松松的放她走，传出去，往后胡同里还不人人都能踹她两脚了？陈丽踩着高跟鞋，走到常冬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一下下戳在她肩膀头子上，用力之大，把常冬龄这小身板儿戳连连后退，陈丽身上的香水味刺鼻，更让人有种压迫感，“你、算是什么东西？”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手忽然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抓起来。
贺若渝表情淡淡，可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这话留着问你自己。”
常冬龄被这忽然陌生的贺若渝吓的一愣，反应过来后抓着贺若渝衣服的下摆微微用力，她想提醒他别招惹陈丽这种人，可是却没想到，下一秒，她的手被他向后伸的手反握住了。略带厚茧的拇指轻轻揉搓她的手背，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反过来安慰她，“姐姐别怕。”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被抓住这件事，忽然看见陈丽抓了块砖头走过来，在他身后猛地抬起手！
“小心后面！”
贺若渝身子没动，微微侧过头，就像是后脑勺提前长了眼睛似的，快而准的抓住陈丽的手，向反方向用力一折，陈丽手上的砖头应声落地，不偏不倚砸在自己的脚上。
常冬龄看的目瞪口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词过去她只是听说过，没想到竟然能有幸得以一见。
陈丽的反应比她的还大，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划过眼影，流下了彩色的泪水。路灯一照，有点像电影院的鬼片海报。
常冬龄有点意外，本来以为她会生气的，没想到竟然是伤心。
贺若渝抓着她的手没松开，淡淡的垂眸看着地上的人，“不是为了谁打你，而是你该打。”
陈丽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其他的声音根本就听不进去，颓然蹲在地上，“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啊。”
常冬龄这会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男人不能打女人？你哥打女人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拦啊！再说了，刚才这撑死了也算个正当防卫！”
陈丽不理常冬龄，她抬着头，近似于乞求的看着贺若渝。
她虽然在胡同里嚣张跋扈了一些，但是在外面，她对贺若渝几乎是百依百顺。她是真的喜欢他，也怕他，所以不管对方做什么，她都能忍。陈丽知道，贺若渝只有在胡同里的时候才会温柔一些，可是她也没想到，竟然才刚刚走出胡同口，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眼神明目张胆，离得这么近，他不可能感受不到，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过她，陈丽绝望的闭上眼，第一次知道由爱生恨是什么滋味儿。
贺若渝牵着常冬龄，直到离开，没有看过她一眼。
陈丽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你等着，你等我哥出来的——”
常冬龄后脊梁骨一震，啥？她哥又进去了啊？这才放出来几天啊？进局子比回家还勤！
突然，半个身子的重量又重新压到她身上，常冬龄下意识的想躲，只听贺若渝虚弱道，“姐姐，刚刚大哥都快把我打散架了。”
“你可净放那没味儿的屁，刚刚你……”常冬龄边说边推他，可谁知贺若渝好像真的很虚弱似的，顺着她推的方向倒，常冬龄赶紧使了把劲儿把他拉回来。
短短的胡同走了长长的时光，常冬龄心事重重，以至于她忽略了今夜的晚风，极其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