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中午忙大发了,不仅要顾着上菜、收钱,还三不五时就得跑柜台这接个电话,全都是来应聘小工的。在95年北京人均工资500每个月的今天,常冬龄给服务员就开了800,后厨更是开到了1000,因此但凡有人看见这招工,哪怕自己做不了,也愿意跟身边人知会一声,好像这不是招工,是捡钱来的。
想起张慧婷给出的那些文绉绉的建议,常冬龄噗嗤一乐,啥共同发展,啥并肩前行,都没直接给钱好使。
本来都一块约在三点,但是两点多午市刚结束时人就来的差不离儿了,这些过来的人,有胡同里的熟人,也有张慧婷介绍来的,这会子哪怕是胯骨肘子上的亲戚也得凑上来说两句话,显得自己跟老板熟稔,以此区别自己与普通小工,从心理上压制竞争对手。
常冬龄支在墙边上,看着那个连自己都不认得的老妇人管大哥一口一个侄子叫的亲热,心想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她知道大哥这是又要做老好人了,人生在世嘛,谁还没点自己的活法儿,常冬龄也拦着他,只是嘱咐了一句“挑真能干活的”,就去后头眯着了。
后厨旁边有一个余留的小屋,虽然不怎么宽敞,但里头足够摆着一个上下铺,歇会儿是足够的。
不到一个钟头前头挑好了人,常瑞去小屋叫她,“小九儿,你起来看看,我跟慧婷挑中了五个。”
常冬龄听得脑子一懵,“五个?你俩要在后头组幼儿班啊?”
“不是不是。”常瑞说,“三个后厨,俩服务员,你甭这么看我,我没那么拎不清,不都是亲戚,也有不认识的,就是这五个我俩看着都挺好的,实在不知道留哪个,你起来给看看?”
常冬龄凉水抹了一把脸,背对着大哥掀起衣服擦干,“我能看啥?都留下来呗。”
“全留下来?!不是就挑俩吗?”
“那合着你俩挑不出来,我就能挑出来了?我是孙猴子有火眼金睛啊?”常冬龄说,“干一晚上看看呗,当试工,一晚上给三十块钱,回头就留下来最机灵的那俩!”
于是,今天成了开了饭馆以来,常冬龄头回感觉自己能坐下了,她从没觉得这椅子这么舒服过,就跟黏了浆糊似的,要么别坐,一坐就起不来了。
小当从端了一道松鼠桂鱼出来,看见她,笑道,“姐,您就坐这,哎,真是,秀色可餐,下饭!我要是客人,我都愿意多点俩菜!”
常冬龄听得傻乎乎的乐,她跟人家那种一夸就脸红的姑娘不一样,她从小就被哥哥夸着长大,脸皮都听厚了,人家怎么夸她怎么听。
怨不得那么老些人都爱当老板呢,这家伙的,啥事不用干,往这一坐还有人上赶着捧臭脚,这不比自己以前天天躺床上强多了?
常冬龄忽的在想,贺若渝也是个老板,还是个卖房子的大老板,他是不是天天就听底下人这么夸他?一天得夸他八百回吧?把他夸得美的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吧?
他为啥不认得北?是不是让人夸的美得找不着北了?
常冬龄想一出是一出,看着前头桌桌都照顾到了,她偷偷拿店里电话给贺若渝打手机。
电话接通,那边的声音礼貌中带有一丝疏离,“喂,您好。”
常冬龄心里想乐,面上还装的假模假式的,“您好。”
“嗯?”贺若渝瞬间分辨出她的声音,那一声疑惑,像是缠绕唇齿间,听得人心尖痒痒,“在店里还给我打电话,你不会还要否认想我吧?”
常冬龄把电话拿下来,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人怎么回事?隔得这么老远还能让人脸红心跳的!她恨恨的说,“也就是你离得远,你要在我旁边我现在就打的嗷嗷叫唤!”
“哦?”贺若渝浅笑,温柔的都要化了,“其实姐姐害羞时候张牙舞爪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小九儿!端菜!”常瑞从后面嚷了一声,后厨跟前头就开了一个出菜的小口,他能看见前头有人,但是看不清前头的人在干嘛。但还是把本就心虚的常冬龄吓得一激灵,她抬头一看,两个小姑娘都在忙活,连忙起身端菜,顺便重重的把电话挂上,再见也不要讲一句的。
但她今儿晚上真是不忙,除了一开始教小当小郭点菜收拾桌什么的,大多时候就坐在柜台前收钱。
挂了那通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店门口忽然多出了一道颀长的身影,白衣黑裤,格外清隽。小饭店规模不大,他一来甚至有种蓬荜生辉的错觉,常冬龄一愣,怎么之前在院儿里都没发现这人浑身上下透着矜贵?
小当见来了人赶紧迎上去,走到他跟前才抬头,一抬头就傻了,这人好看,真好看!比她挂在床头挂历上的港台明星还好看!她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道,“您几个人啊?”
她问完回头一看,屋里就剩下一个空位了,是个六人大桌,万一这客人说他只有一个人,咋办?
贺若渝眼神从进来就没柜台那里移开过,他笑了笑,“不用了,我是来挨打的。”
小当一愣,心里顿时生出了一阵怜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脑子还不是不好使!
贺若渝径直走到柜台前,微微颔首,笑问道,“现在站在你旁边了,要打我吗?”
“我看你好像有那个大病。”常冬龄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茬儿,合着她电话里跟他许愿呢啊?说打他,人立马就出现?比阿拉丁神灯还灵啊!
“就知道你舍不得。”贺若渝伸长手臂,跨过柜台,捏了捏她的脸。
常冬龄下意识的就回过头顺着那个小口往后厨看,生怕这时候大哥探出个脑袋瓜子要出事,幸好,后头忙的热火朝天的,没空搭理她。
回过头时,贺若渝已经把手收回去了,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姐姐先忙吧,我只是路过,先走了。”
“哎,服务员儿,这差俩北冰洋!”
小当跟小郭一人忙着点菜,一人忙着上菜,店里一片嘈杂,只有常冬龄这边闲着,她感觉出来贺若渝好像有点不高兴,但是一时顾不上,连忙起身给客人拿汽水。
……
晚上收了摊儿,店里没别人的时候,常冬龄从抽匣里拿出一百五,分给今天试工的五个人,她没当场说要谁不要谁,只说让他们各自把电话写上,今明两天留意着电话。
坐上小汽车,常冬龄问,“你们后厨那边儿,看好有哪个想要了没?”
“就那个,那个……”名就在嘴边,常瑞一张嘴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忘了,他回身拿过常冬龄手里的那张记着电话的纸,借着外头微弱的灯光,看清上面的字,指着第三个人名,语气里满是赞许,“就这个,周演,就她,干活是真卖力气!”
张慧婷心说我怎么不知道后厨有这人,“哪个?”
“就这个嘛!”常瑞还有点不耐烦似的,回身给她们指上面的名字,问张慧婷,“咋刚在一块好几个钟头,这么会儿就把人家给忘了?”
后座俩大脑袋往前一凑,看清纸上头写的字之后,笑的咯咯的。
常越问,“这俩咋了?”
常瑞一头雾水,“吃错药了吧。”
第二天早上,到了常冬龄给人家答复的时候了,她在北房打电话,当着大哥的面儿故意扯着嗓子说话,“喂,是不是周寅啊?”
常瑞本来想说你不用那么大声儿,人家不是聋子,等听清那人的名字之后,他不服气的哼了哼,“我哪知道差了三点水就是俩字儿啊?反正我要能念错,就好些人都能念错!”
常冬龄把周寅跟小当正式上班定在大头结婚,正好还是个一号,好算工钱。
到了大头结婚这天,他们早早就到了店里,毕竟是收了人家的酒席钱,自然就得给人家布置妥当了,常越礼拜六没事,也过来帮忙,先是四个角一人站一边儿,往房顶上贴最大的拉花,接着就各自拿各自的东西,什么喜字儿啊,什么彩带啊,都不懂个什么配之类的,反正哪有空地儿就贴哪,图个热闹就完了。
常冬龄看着手里的彩条子觉得好玩儿,说这年代不讲究吧,比谁都在意排场,要不大头也不能上外头办酒席来,但你说这年代他讲究吧,彩条子还有绿色儿的,多不吉利啊!
“你眼睛长反了啊?”她这正贴着纸条子,听见旁边张慧婷又跟二哥呛起来了,“喜字儿贴反了看不出来?”
常越下了□□,看了看虽然贴反了但是很周正的喜字儿,“没毛病啊,我家福字儿也是这么贴的,对吧小九儿?”
“人家福字儿倒着贴是福到了,你这喜字儿倒着贴是啥?”
常越脱口而出,“喜到了啊!”说完,他自己也发现好像是不太通顺,一声不吭的爬上了□□。
常冬龄捂了把脸,自家这俩哥哥可真行,排着队的在外头丢人现眼,就靠这傻劲儿,都不用怀疑这俩人是不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