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就是春节了。
唐家破产之后亲戚和朋友都少了很多，唐宝婵第一次过了这么冷清的一个年。
唐宝婵整天在网上海投简历找实习，连新衣服都懒得买。
年后她打算早点找家店实习，毕竟她以后没有家业仰仗了，拿到毕业证顺利毕业才是她今后的出路。而实习满五个月是餐饮管理学院的硬性规定。
这一天吃完了早饭，唐妈妈将女儿喊进卧室，示意有话对她说。
她将抽屉里的一个盒子拿出来，揭开明黄的缎子，取出一个玉镯。
镯子温润通透，隐隐泛着光泽，唐宝婵作为外行人仅能看得出成色很好。
唐妈妈说：“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本打算将来你嫁人的时候给你做嫁妆，但是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典当行把它卖了。这些钱足够你念完最后半年了。”
唐妈妈之所以这样语重心长，并且要和女儿一起去卖镯子，是要告诉女儿，他们家今非昔比，这笔钱她要珍惜，好好念书，不能像以前那样铺张了。
没想到女儿比她想象的要懂事。
唐宝婵忙不迭推辞：“不能卖，妈，这可是将来要留给我做嫁妆的。”
“但是现在读书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我会顺利毕业的。而且我已经找到实习工作了，以后我自己也能赚钱了。”为了让妈妈放心，唐宝婵撒了个谎。
“什么实习？”
“甜点师助理。”
唐妈妈无奈地说：“你这孩子……这一行很累的。”
“趁着我现在对这个感兴趣，我先跟着师父学习。多学一样东西多个出路嘛。”
说着起身和妈妈告别：“不说了妈，我去上班了，刚入职迟到了不好。”
唐宝婵转身逃出家门，生怕多耽搁一刻就露出了破绽。
唐宝婵背着挎包出门闲逛，也没什么想买的东西，过去二十二年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然而一朝陷入困境，物质上的东西已经没法给她带来满足感。
因此唐宝婵闲逛了一整天，只吃了一只冰淇淋。
之后每天唐宝婵都像正常上下班一样早出晚归，假装正常实习。看到甜品店就下意识地看看有没有招聘，也会在招聘app上广投简历找实习。
她曾经的朋友和同学，要么已经继承家业，要么准备自己开店做店长，唯独她一个人前途未卜，不知路在何方。想到这里，唐宝婵觉得未来一片黯淡。
此刻金霆总部的陈君霆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人事总监何姗姗敲开了他的门，手里拿着一份简历。
何姗姗说：“这里有几个北方商业大学餐饮管理专业的学生投实习简历，你不是计划和他们学校搞联合办学吗？我把他们简历单独挑出来了。你要看吗？”
陈君霆接过简历一一翻过，却在最后一张上看到熟悉的照片——唐宝婵。
他的目光在简历上停留片刻，抬头对何姗姗说：“问问这几个人什么时候能实习。根据他们所在的城市酌情安排实习地点。”
何姗姗点点头：“明白。”
唐宝婵接到面试电话，听到是金霆酒店愣了一下，随后记下面试时间。
挂了电话，唐宝婵有些恍惚，她都忘记了给金霆投过简历，也许是之前广撒网的时候无意间投的吧。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面试，要是以后工作的时候碰上陈君霆就尴尬了，他要是让她陪医疗费，她未来几个月就算白干了。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就像一个人彩票都还没买呢，就担心中了五百万领奖的时候被熟人认出来怎么办。
金霆那么大的酒店，能在这里实习，会让她的简历好看不少。对日后找工作也有帮助。
纠结了五分钟之后，唐宝婵决定去面试。
即使以后在金霆实习，她和陈君霆碰见的几率微乎其微。他的办公室在二十八层，是她仰望不到的地方。
面试那天出奇地顺利，人事总监是个漂亮知性的职业女性，名牌上写着何姗姗。
何姗姗问唐宝婵：“以后打算做什么方向的工作。”
唐宝婵说：“我打算往甜点师的方向发展，希望有甜点师助理的实习岗位。”
何姗姗解释：“实习生进餐饮部之后要轮岗，你愿意做吗？”
唐宝婵忙不迭点头：“愿意，我也想在各个岗位上多学点东西。”
其实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听同学说，他们大部分在餐饮部都在收拾厨房，或者给厨师打杂。
何姗姗简单了解情况之后，和唐宝婵签了实习合同。让她下周开始去餐饮部报到。
唐宝婵很开心，实习单位敲定了，毕业证也就稳了。
上班第一天，领班给她发了两套制服，她穿着比自己大一圈的不合身的制服，站在镜子前啼笑皆非。好在她只实习五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唐宝婵所读的餐饮管理专业，除了理论知识，还有很多实操课程。比如西点课和烹饪课等等，上课的时候就经常给授课的大厨收拾厨房，因此对后厨的工作驾轻就熟。
第一天上班，唐宝婵帮甜点师程瑞打下手，准备食材、和面等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
程瑞是高级技师，待人客气，一直表扬唐宝婵做得好，并称赞他们商业大学教出来的学生都很务实。唐宝婵听得心里乐滋滋的，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下午休息三个小时，一天忙下来，唐宝婵腰酸背痛。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她换下了工作服，准备离开。不料门口一个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下意识地开口：“麻烦让……”
话未说完，她看到了这人的脸，吓得心跳漏了半拍——竟然是陈福东！
她余光扫到了他的胸牌，上面写着餐饮部经理。心里一咯噔——他什么时候从办公室调到餐饮部了？真是冤家路窄！
只见陈福东一脸凶相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总算落到我手里了！
唐宝婵不禁打了个冷颤，说起话来舌头打结：“陈、陈经理，那么巧啊。”
“哼，拜你所赐，我现在流放餐饮部了。你放心，既然是老相识了，我以后会额外关照你的。”
“格外关照”四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唐宝婵已经可以想象出日后将遭遇的磨难了。
唐宝婵心虚地低下头，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陈福东厉声呵斥：“站住！新来的，你也太不懂规矩了。厨房收拾了吗？”
“今天不是我收拾厨房。”
陈福东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她：“哼，现在是你了。”
他刚刚才把排班表换掉，告诉原本值日的两个人下班可以走人了。
唐宝婵愣住了。他这是在公报私仇吧！
陈福东喝道：“愣着干什么，去干活啊。”
唐宝婵不甘不愿地回到后厨，系上围裙，将厨房的餐具洗干净，一一归位。
她收拾了一个小时，所有人都走了，后厨只剩下她一个人，显得空旷而孤寂。
唐宝婵看着空荡荡的后厨，吸了吸鼻子，继续弓着腰擦拭灶台。
她一边哭唧唧一边想——少壮不努力老大进后厨。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念什么餐厅管理。
她毕业后能管理谁呢？还不是管理这些碗筷杯碟？！
呜呜，不想干了。
唐宝婵回到家，洗了澡，一身疲累地倒在床上。
她拿出手机上学校的论坛，发帖求助：【餐厅实习第一天就被安排收拾厨房，这正常吗？我是不是被针对了？】
下面回帖——
【这太正常了，我们这个专业，去后厨实习就是打杂的啊。】
【不是吧，你不是第一天知道实习生是后厨最底层的吧？你不干等着谁干？难道你是酒店老板的亲戚吗？】
【拍肩。你还年轻啊，这点苦算什么，一如后厨深似海，以后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吧……唐宝婵悻悻地放下手机，咬咬牙，告诉自己她还能坚持。
幸亏唐宝婵的心大，放下手机就不去想白天的糟心事了。她在屋子里点了甜橙味的香薰灯，伴着床头暖黄色的灯光安然入眠。
第二天一早，唐宝婵换了工作服，刚走到厨房，就看到陈福东黑着一张脸，她打到一半的呵欠又憋了回去。
只听陈福东指着灶台没好气地说：“唐宝婵！你怎么收拾的厨房？这灶台上面怎么还有油印子呢？你看这上面，黑乎乎的，顾客要是看到了还有胃口吃饭吗？”
唐宝婵不解地问：“可是……这里原来就是黑的，我擦不掉啊。”
“你是在找借口吗？”
唐宝婵憋着嘴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陈福东阴阳怪气地说：“连最简单的工作都无法胜任，商业大学的学生也不过如此。”
唐宝婵一听忍不住了，她不卑不亢地回道：“是我个人没有做好，和我学校没关系，我的学校还是很好的。而且，我只是这一次没做好。下次我一定让你挑不出毛病。”
陈福东冷哼一声：“好啊，那今晚你继续收拾厨房，证实一下你今天立的flag。”
唐宝婵：“……”
她好像自己钻进他的套里了。卑鄙小人啊。
唐宝婵转过身，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心里默默劝自己——别生气，忍一忍，你家里已经没矿啦。
晚上下了班，唐宝婵一边收拾厨房，一边默默地流眼泪。
结束之后，她累得腰酸背痛，起身的一瞬，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唐宝婵去更衣室换下制服，摘下厨师帽，揪了揪有些塌陷的发型，锤了捶发酸的腰，离开了餐厅。
走出大门的一刹那，唐宝婵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陈君霆！
唐宝婵在看到陈君霆的第一反应是——他是她的债主，不能让他发现自己。
她下意识地调头就走。边走边戴上兜帽，低头试图隐藏自己。
不料刚走了十来米远，就感觉帽子被人揪住了。随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躲什么？”
唐宝婵转过身，缓缓抬头，发现陈君霆像大山似的挡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射出巨大的暗影。
一个月不见，陈君霆换了发型，留起了刘海，堪堪遮住他受伤留疤的部位。
唐宝婵很有一种冲动想掀开刘海看看他的疤痕恢复得如何了，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她冲他摆了摆手，硬着头皮打招呼：“哎呀，陈总，又见面了。”
陈君霆清冷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躲？”
唐宝婵目光躲闪，心虚地说：“我、我没有躲你啊，我才不做老赖呢。我没有故意不还钱，我想攒够了再一起还。要不然你从我工资扣好了。我实习工资一个月两千二，扣完了算。”
陈君霆表情困惑：“什么钱？”
“就……你的医疗费啊。”
陈君霆迟疑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
唐宝婵咬了咬唇，大资本家已经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她简直是不打自招啊！叫她多嘴！
经唐宝婵这么一提醒，陈君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神玩味地看着她：“哦，你担心我管你要医药费，所以拒听我的电话，还把我拉黑吗？”
唐宝婵狡辩道：“我、我没有，我是怕……打扰你的工作。你的时间就是金钱，我要是浪费你的时间，和抢你的钱有什么区别？”
陈君霆：“……”
陈君霆沉吟片刻，低声说：“你以前还少打扰了吗？”
唐宝婵心虚地笑了笑：“后来，我不是知错就改了吗。”
陈君霆无奈地说：“嗯，你怎么说都有理。”
唐宝婵尴尬地咬着唇。
陈君霆沉默片刻，说：“以后看见我别跑了。我不要你的医疗费。”
唐宝婵不确信地问：“真……的吗？”
陈君霆点点头。
他见唐宝婵表情尴尬，转移话题道：“走，去吃东西。”
唐宝婵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请你吃饭可以，不过你点菜悠着点啊，别把我吃破产了。”
“你已经破产了。”
唐宝婵：“……”
两人来到酒店的西餐厅，这里营业到十二点。
二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坐到了窗边的位置上。
陈君霆将菜单递给唐宝婵。
唐宝婵心里一咯噔——看来真是打算让她请客了？
好吧，谁让他大手一挥把她的债给免了呢，就当是投桃报李吧。
唐宝婵看了眼菜单，空着肚子什么都想吃。不过看了眼价格，就只想啃手指了。
陈君霆看出她面露难色，很有风度地说：“这顿我请。我想试下这家餐厅的菜品怎么样，你多点一些。”
唐宝婵欲拒还迎道：“那怎么行，这顿理应我请的。”
“我不会让女生付钱。”
唐宝婵得了便宜还卖乖：“既然你执意要请客，那我就不和你抢了。”
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她现在没钱，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想要在社会上生存就要能屈能伸才行。
等待上菜的时候，陈君霆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唐宝婵眨了眨眼睛，说：“我打算……过普通人的生活。”
陈君霆放声大笑起来：“你还挺会苦中作乐的。看到你心态不错我就放心了。”
唐宝婵吸了口橙汁，不以为意地说：“我只是零资产，又没有负资产，属于破产人群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吧，我满足啦。”
陈君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想，她比他想象得要乐观很多。若是易地而处，他未必能像她这样安之若素。
吃完了饭，陈君霆开车送唐宝婵回家。
一小时之后，车在郊区的一处院子前停下。
下了车，陈君霆看向大门，问：“你现在住在这边？”
是啊。我家早期收的抵债房，虽然简陋点，但还挺干净的。
唐宝婵笑着和他挥手告别：“今天谢谢你啦。”
陈君霆嘴角微微一扬：“嗯，不客气，回去别忘了写一份试菜报告给我。”
唐宝婵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你、你这是拿我当试菜丫鬟了？”
陈君霆挑挑眉：“你不是吃得挺开心的？”
啊呸！她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他看着院门口亮着的灯，说道：“回去吧。”
“拜拜。”唐宝婵敷衍地道别，转过身在心里疯狂吐槽——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啊。呜呜，她要是吃胖了算工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