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越那边又焦急又担心，好半天才把话给说明白，说昨天晚上慧婷急成热锅上的蚂蚱，一直放不下心，老觉得亲妈是让老头儿拐跑给卖了，踅摸着光靠电台广播不够使，万一有人家买不起半导体呢？俩人一合计，竟然上街去贴寻人启事了！今儿早上常越所谓的陈大妈有信儿了，就是从这来的，早上张慧婷接到电话，见常越还睡着，从他兜里拿了钥匙，也没跟人商量，竟然留了纸条自己一人儿开车去了琉璃河！
琉璃河在房山，紧挨着河北，连国贸都不算是北京城里的今天，乍一说起琉璃河都跟去了一趟外地一样！八几年的时候琉璃河那边的农场，都是国.家用来改造黑.帮的地方！
陈大妈不傻不苶，听着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地儿也知道出事了，抓着老头儿的手，声音直颤，“我不该叫她学车的，她要不学车，她还能跟常家老二有个商量，也不至于……”
“行了！”常冬龄打断她，揉了揉嗡嗡叫的脑瓜子，怨不得慧婷老怕她妈叫人给拐了，这时候还说这话，脑子是不咋好使。
最近这些日子，贺若渝早晨就算没事也会早起，只是为了能跟常冬龄一起洗漱，可今天早上起来就看不见她人影了，心里实在想念的紧，一脚油门踩到了东内大街。看着里面吵吵嚷嚷的那么多人，他刚要走，就听见这一声暴喝。
贺若渝心下一紧，推门而入，常冬龄正在打电话，没看见他，她问电话那边，“慧婷拿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寻人启事上说说给两千，我估摸着是拿着两千过去的。”
常瑞倒是看见贺若渝了，但是这档口上，他也没空理他，只问常冬龄，“你咋知道她拿着钱去的？”
对面儿谎报消息，必然得是看了寻人启事生了坏心眼子想钻空子的，要是图钱还好说，就怕那边到时候见慧婷是一个人过去的，又拿着现钱，别起了什么别的歹心。
她这话相当于是把大家压在心底最担心的事儿掰开了揉碎了给摊在明面儿上了，陈大妈一听，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撅过去。
常冬龄又拿起电话呼了张慧婷bb机好几回，那边都没反应。
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电话，常冬龄耳朵里的声音从电话里的连通的电子音蓦的变成了一片空白，贺若渝说，“着急开车的人也许没时间看手机，而且从市里到郊区，沿途她未必找的到电话亭给你回电话。”
常冬龄放下电话，左耳朵是陈大妈不知道跟谁在慌乱无措的解释着“没有啊，我没去过琉璃河啊，没去过啊”，右耳朵是季鸟儿的叫声，密密麻麻的像是钻进她耳朵了一样，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跟我走。”
身处迷雾罅缝之中，四处皆壁，上苍忽然伸出了一只清冽的手，将常冬龄从杂乱无章的黑暗中带出。
雍和宫大街停着一辆黑标虎头奔，常瑞饶是着急也知道绕着道走，怕磕了碰了的赔不起，贺若渝横在车前，掏出钥匙，把常冬龄塞进副驾。
车门嘭的一声撞上，阻断了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智商也终于重新占领高地，常冬龄瞬间明白过来贺若渝要做什么，她按下车窗，对常瑞交代道，“大哥，店里头不能没人，后头你跟周寅俩人忙，小当机灵，在外头她一个人撑得住，你就看着点钱匣子。”
“我也去！”陈大妈听了这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把撬开车门。
眼看着那大爷也要上来，常冬龄这时候也不管合不合适了，直接说，“您还是先等等吧，店里后头有个小屋，您让我哥让您休息会儿去。”
小汽车一路往南开，北京这时候刚建成三环，四环还在规划，往南走出了丰台，入眼一片黄土绿杨树，贺若渝是外地来的，平时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都是常冬龄凭着记忆给指的路，她仔细看了看路边立着的蓝牌子，竟然是不让捕捉野生动物！
这都偏僻成啥样了！
陈大妈虽然岁数大，但是她也没来过这么偏的地儿，一看见这景儿，哭的那叫一个厉害，好像张慧婷已经被分尸了一样，常冬龄听着也跟着揪心，毕竟过去她照顾他们就跟自己孩子似的，忍不住跟着着急，她眼神一撇，看见了贺若渝放在扶手上的那部白色的爱立信，心里忽然稳定下来，“能借我用一下吗？”
贺若渝本是目不转睛的在开车，直到听到这句话，他的眉毛微微挑高了一侧，似乎在不满她这个“借”字。
常冬龄的心情就因为他的这一挑，竟然轻松了不少。她拿过来，一遍又一遍的呼张慧婷，万一，她找到电话亭了，也好让她直接回到这个手机上来。
打了这么久对方都没回过来，本来常冬龄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谁知道，这时手机上竟然响起了一个座机来电。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陈大妈的哭声止住了，却也只是盯着那个手机，没敢多说话。
“我接？”贺若渝车速放慢，嗓音比平时低沉了一些，让人听了莫名心静，看了常冬龄一眼，看见她没有拒绝，他从她手机拿过手机，“喂”了一声，听见对面的声音后他又把手机还给常冬龄，同时用嘴型无声说道，“是她。”
陈大妈“哇”的一声哭出来，身子无力的后仰，砸在真皮座椅上。
“喂？到底谁啊？你丫说话啊，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啊！喂？！那是不是我妈的声儿？你把我妈怎么了？赶紧他妈的说话！”张慧婷焦急的叫骂声从听筒那头传来。
听见这个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常冬龄一哽，“慧婷，是我。”
*
车又开回东内大街，午市都没正式开始，常冬龄本想着跟大哥交代一声，然后去慧婷家把这事给他们解决了，可谁知道张慧婷开着车家都没回，直接奔店里。
分明所有人都在前头，可是张慧婷目不斜视的走到柜台前，把自己的小包塞进酒柜。
陈大妈连忙奔过去，要说的话早就打好了腹稿，“闺女，这回是妈错了……”
“甭价，别来这套。”张慧婷嫌弃的把陈大妈的手拍开，“您没错，您做的太对了，是我错了，我就不该管这闲事儿！不就这孙大爷吗？不，我该叫声爸了吧？您俩爱去哪去哪，想去哪私奔去哪私奔，最好啊，你们俩再给我生一个小我二十二岁的弟弟！放心，我贵贱不多说一个字！”
“慧婷……”
张慧婷再次把陈大妈的手甩开，只看见门口进了客人，“小当！来人了，赶紧招呼！”
既然眼下人都是安全的，家事就不该影响生意，常冬龄把陈大妈和老头儿带到了他们休息的小房间，叹了口气，话里话外都是向着张慧婷，“大妈，慧婷因为您这事真是闹得挺危险的，得亏她是不认路下车问了一嘴，她要认路，这一路开到琉璃河，谁知道会出啥事？”
常越这时也坐着公交车赶到店里了，他推门而入，“是小九儿说的这个道理，而且咱们这幸好是有车，还有个手机，万一没有，不得因为这事活活给急死喽？”
见二哥来了，常冬龄也能放下心来扔下这边，去前头帮忙。
张慧婷心里憋着火跟气，没完全撒出来呢，在后厨叮里哐当的，常瑞让她歇着她也不肯，好像跟那个锅不共戴天的一样，炒菜的火苗恨不得飞到房顶上，看的人心惊肉跳。
以防万一，张慧婷做的每一道菜常瑞都拿起边边角角掉在桌子上的菜尝一口，好在这人做菜都快做出肌肉记忆了，这么生气，愣是一道菜没做错。
生闷气是没用的，事情得拿出来解决，周末午市长，到了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才算正式结束。刚刚那几个小时，常越把这两天张慧婷急成啥样全告诉陈大妈了，陈大妈既后怕又后悔；这时候张慧婷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俩人终于能冷静下来说会儿话。
陈大妈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小心翼翼的抓起张慧婷的手，见张慧婷没有再挣脱，她开心的就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卑微的不像是母亲，连常冬龄这些旁边站着的人看着都有些心疼，“我昨天真是一时冲动，其实我到晚上就后悔了，又怕你说我，就想着第二天来店里，让常瑞小九儿帮着说道说道，我真是没想到会出这么老些事……”
“你没想到的事儿多了，张慧芳的事你想到了吗？”张慧婷冷静的可怕，她顿了顿，平静道，“事儿都闹成这样了，我锁也锁不住你，你爱跟谁好跟谁好吧，走之前把你名下的房子过给我，还有银行里的钱，你就拿走你原先存的那几千块钱，剩下的都还给我。”
常冬龄没说话，但她注意到张慧婷提到“张慧芳”这个名字的时候，陈大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