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还没有工资卡这么一说,都是到日子去公司领现钞,要是自己不方便,交代一声让家人去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对于贺若渝来说,公司是他的,如何领?
“是不是觉得不合适?”看见他为难的表情,常冬龄非但没觉得尴尬,反而是觉得轻松,“那正好我也不用跑这一趟了,有空儿自己拿吧。”
常冬龄转身进了屋,给大哥去泡蜂蜜水。她只是热心肠想帮个忙,没必要上赶着,反正拿回来了又不给她花。
洋槐蜜是胡同里安叔自己家采的,琥珀色的蜜汁搅拌后升起乳白妆悬浮物,溢出清淡槐花香,是上好的解酒物。
常冬龄拿着蜂蜜水往外走,只见大哥脸贴着脸问贺若渝,“你是不是信不过小九儿?”
“常大哥,您误会了。”贺若渝的瞳眸干净且澄澈,遽尔他回头,眼里深深的无奈,“常大哥好像有些话很想跟我说,只能麻烦姐姐替我跑一趟了。”
本来她是好心的一问,成就成不成拉倒,结果大哥这么一搅和,她倒成了强人所难的那个。
看着大哥面子空掉的半瓶酒,常冬龄还以为大哥是真有什么糟心事非得跟贺若渝说,她叹了口气,把蜂蜜水磕在桌子上,玻璃杯底不小心碰到木头桌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溅出几滴乳白色的清香蜜。
“咋了啊?这就生气了啊?”常瑞盯着小妹的背影,被酒精侵蚀的情绪扩大,作势就要抹眼泪,“长大了啊,泼出去的水啊,她是不是嫌弃我跟你说话声儿大了?我还不是怕她剃头挑子一头热!”
猝不及防的情绪转变让贺若渝手足无措,趁常瑞不注意,他轻轻掐了几下太阳穴。为了买下这临街的四合院,他真是要愁死了。
“小鹤儿你是不知道啊,我们爹妈走得早,她那会儿也就小乐那么大。”常瑞比划着,委屈从嗓子眼儿里跑出来,“那会儿她冬天放学,大雪天头的我接她,路灯瘪了我看不见道,石子绊着车轱辘,一下子把我门牙给磕掉了半个,她那个缺心眼儿的还傻乐,啥时候像心疼你似的这么心疼过我?没有!”
常瑞委屈的正忘我,忽然有人过来敲门,他一看见来人,赶紧擦干眼泪,“秋萍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安秋萍拿出一沓子零钱,“我总不能白吃你们家的,交伙食费来了。你这是咋了?”
“我……我……”常瑞喝多了,拽着安秋萍的毛衣袖子,“我要去你们电台点一首歌,点那个《心会跟爱一起走》!你们电台能这么点不?我今儿点,明儿早上你们给我放!”
安秋萍不知道前头的事,她只知道《心会跟爱一起走》是一首情歌,现在的年轻人要是表白都用这歌。她猛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匆匆扔下一句“现在电台点歌能打电话了”,就跑出去了。
“慢着点儿,怎么没点姑娘样儿。”秋萍妈正踩着缝纫机补衣服,头也不抬,“你爸他们毛巾厂有个同事他们儿子想找个对象,你爸说问问你。”
安秋萍满心都是《心会跟爱一起走》,想也不想,“我不要。”
“嘿,你这孩子,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啊。”秋萍妈把老花镜摘下来搁一边,“也是个大学生,在晚报当记者还是什么的,我觉着跟你没准儿挺有话聊。”
安秋萍还是摇头,“我不喜欢做文字工作的。”
“你是不是嫌上回给你相的那个远啊?”秋萍妈知道这是借口,“这回相的这个可近了,就在东城那边,家跟人艺宿舍住对过。”
再近,能有一条胡同里的近?安秋萍不想听了,“我听常瑞说小九儿那边也急着相对象呢,您去问问他们家要不要吧。”
“你当买萝卜呢?这家挑完给下家?”秋萍妈嗤笑,不过她翻回头想了想,小九儿那丫头模样好,没准儿还真成。
常冬龄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把二八大杠停在了办公楼门口。心说贺若渝这公司可真好找,就开在德胜门旁边,过去她还以为这边都得是什么机关大干部呢。
地产公司的名字雕刻在大理石板上苍劲有力,常冬龄伸手摸了一下,凉意顺着指腹滑进血液里,让她莫名就紧张起来了。
感应门被人遥控着打开,坐在前台后面的小姑娘抻着脖子问,“谁在门口?”
管的可真够严的。
常冬龄缩了下脖子走进去,“我是过来帮我弟弟领工资的。”
“在这等着。”前台给楼上财务部打电话,还没人接起呢,就看见会计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下来,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她冲着来人笑的又献又谄,“是常小姐吧?来,咱们这边请。”
这女的什么来路?前台心里一惊,回想着自己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做错什么。
在电梯里,会计偷偷的打量着常冬龄的背影,心想这得是多大的一尊佛,能让贺总连着打两个电话过来交代。
三个女子一台戏,谁都不知道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共同点是都挺紧张的。
一进财务室,常冬龄第一反应就是,这公司真阔!针式打印机一台好几千,别的公司一台都买不起,这公司并排摆着仨!
不仅如此,别的公司发工资都是直接给现钞就完了,这公司还发个牛皮信封,这都是成本啊!
常冬龄接过来等了一会儿,见会计还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她疑惑,“我不用签字吗?”
虽然她过去没有领过工资,但是领工资的流程她还是清楚的,不签字,谁哪知道是谁拿走的?
那会计就跟做大梦的似的,忙不迭的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本子,连着笔一起递到她面前,“签字,您签字。”
常冬龄签字的时候扫了一眼,贺若渝的名字在本子的最下面,其他人每次领工资的名字签的都龙飞凤舞的,就他的名字最齐整,像是一次签了所有名字一样。
怎么看怎么别扭。
更别扭的来了,她拿完工资下楼,刚才还对她爱答不理的前台忽然就热络起来了,都要走了,还紧着问她喝不喝水,张罗着要给倒。
坐在前台这个位置,每天来来往往的人见的多,最懂得察言观色,虽然这个姐姐穿的朴素,但是从会计的态度来看,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对她好点准没错。
常冬龄接过水,脑子一灵光,问,“你们公司里的人平日里都在哪吃早点?”
前台笑着答,“有在家里吃好过来的,也有在门口早点铺买的。”
“哦,这样啊。”常冬龄心想,只要没有食堂就好办,“你们要不要订早点?能送上门的,有肉包子,有素包子,还有豆浆,以后没准还有别的。”
要是别的什么人过来推销,前台早就轰人了,但是碍于面前这位姐姐身份不同,她十分周到的拿出纸笔,让她把联系方式什么的写下来。
常冬龄一走,前台就拨了电话,一层一层的往上打,最后是总监问到了贺总那里,贺若渝听完之后又一次按住了太阳穴,“不订。”
但是这并不影响常冬龄谈下了办公楼里另外两家的早点单子,哎呀,贺若渝可真是她的小福星啊!
骑着二八一路哼着歌回家,常冬龄把牛皮信封交到贺若渝手里,人没急着走,背着手在东厢房来回溜达打量这枚小福星。
贺若渝以为她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后背不自觉的绷直,眉心微蹙,“姐姐怎么了?”
“贺若渝啊。”常冬龄忽然眯起眼睛,莫名的像巩汉林,“你觉没觉得,你们公司那个会计,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的?”
贺若渝沉吟,会计是下面人招进来的,他其实不太熟,今天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不过公司里所有人对他跟对别人都不一样,只不过他不能跟她说,于是贺若渝换了个话术,“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姐姐是要教我什么看人的法子吗?”
“那说不上说不上。”常冬龄摆手,她不是谦虚,她是真知道自己没资格教别人。她一辈子没经历过什么事,窝在舒适圈里,水平实在堪忧。
教人看人,首先自己得会看,就她这二五眼,可歇了吧,她只是想让这小福星弟弟早点过上好日子,“你之前是不是跟姐姐说,你想搞对象来着?”
贺若渝的眉头下意识的蹙的更紧,他之前说那句话自然有他的目的,不过全都被这人给扭曲了,导致现在一听她提起来这茬他就觉得不对。
“其实后来我想过了,这种事情,也是要看缘分的,要慢慢碰。”贺若渝不把话说死,看着她忽尔一笑,“万一合适的就在身边呢?”
“你这话说的可太对了啊!”常冬龄眼睛一亮,猛地拍了贺若渝一把,激动地说话直结巴,“我跟你说,就就就你们公司那个会计,你且看去吧,对你绝对有那方面的意思!就在身边,好好把握啊!”
常冬龄说完,自认为这也算功德一件,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回北房了。
看着她的背影,贺若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姐姐,有时候好像比别人多了点什么,有时候又好像比别人少了点什么,到底该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