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寒假，唐宝婵计划着过年之前和几个同学一起自驾游。
正在打包行李的时候看到班级群里发来一条新闻——老牌甜品店糖之屋陷入植物奶油风波”。
唐宝婵心里顿时一咯噔。作为餐饮管理专业的学生，班级群里经常发一些行业相关新闻和业内动向。以往她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看这些报道，没想到有一天吃瓜吃到了自家头上。
唐宝婵点开新闻，里面是一个记者潜伏蛋糕店打工的视频，视频一角写着“非正常拍摄”——
暗访记者：“师父，咱们用的是植物奶油还是动物奶油？”
西点师：“肯定是植物奶油啊。六寸的小蛋糕才卖四十八，怎么可能是动物奶油，我们也是要赚钱的啊。”
暗访记者：“可是我记得之前咱们糖之屋不是号称只用动物奶油吗？现在这样做算不算是误导消费者？”
西点师：“现在不是没再这样宣传吗，怎么能算误导呢？而且一分价钱一分货，消费者一看这个价格就知道是什么料了，你情我愿而已。”
……
视频上配着字幕，科普植物奶油中含有的反式脂肪酸会增加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等患病风险。
此报道一出，各路大v纷纷转载，网上引来声讨声一片，大骂糖之屋是黑心商家，为了牟利置消费者健康于不顾。
唐宝婵退出视频，立刻给妈妈打电话。
唐妈妈关心地问：“你旅行准备得怎么样了？”
唐宝婵敷衍道：“都准备好了。家里怎么样？”
唐妈妈对公司的事避而不提，只说：“挺好的，没什么事，你好好出去玩吧。”
面对唐妈妈的刻意隐瞒，唐宝婵更放心不下了。
挂了电话，她将准备好的旅行物资送给同学，拖着打包好的行李箱直接坐飞机回家。
唐宝婵进入家门的那一刻，迎面扑来一股冰冷的气息。
她大喊一声：“妈，我回来了。”没人回应。
唐宝婵楼上楼下走了一遍，没人。厨房冷锅冷灶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唐宝婵拿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电话接通，她问：“妈，你现在在哪呢？”
唐妈妈语气明显顿了顿，才说：“我在家啊。”
唐宝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现在就在家了，家里没人。”
唐妈妈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和同学一起旅行吗？”
唐宝婵随便扯了个谎：“同学家里临时有事，旅行计划就暂时搁浅了。回家之后却看不到人。妈，出什么事了？”
唐妈妈眼见着瞒不住了，只好说出实情：“我现在在中心医院。”
唐宝婵急道：“妈，你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就是做个小手术，现在已经做完了，一切顺利。”
唐宝婵问到了地址，立刻打车赶往医院。在出租车上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唐宝婵来到病房，看到妈妈气色不太好，才了解到她刚刚做完子宫肌瘤手术，现在是观察期，如果没什么问题两天后回家静养就行了。
鉴于妈妈的身体情况，唐宝婵不敢开口问公司的事。只陪着妈妈吃饭聊天，和她讲讲学校的事情逗她开心。
第二天唐宝婵一大早就来到公司，这才发现糖之屋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由于公司没有现金流，拖欠了员工们的工资，很多管理层都离职了，现在整个办公区处于混乱状态。总裁办只剩下一个主事人刘全。
刘全是从唐父创业起就追随左右的老人，已经打算和糖之屋共存亡了。
唐宝婵问刘全：“刘叔，公司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样了？”
刘全愁眉不展地说：“唉，其实去年开始就有不好的苗头了。近几年租金连年上涨，原材料涨价，人工成本也跟着涨，公司利润连年下降。尤其是去年受大环境影响，一整年都处于亏损状态。这不，中心广场那家店爆出问题之后，糖之屋所有的门店都受到了冲击。眼看着银行贷款已经逾期了，公司能抵押的都抵押了，再还不上贷款，糖之屋很快就要破产清算了。”
唐宝婵皱了皱眉心，问：“我爸过去的朋友就没有能伸出援手的吗？”
刘全无奈地说：“唐小姐，人在风光的时候通常会有很多朋友，没钱的时候哪来的朋友呢。”
刘全一语道破，真实而残忍。
唐宝婵沉默了片刻，继续问：“我妈怎么说？”
“夫人的意思是，她不想操心了。她打算让糖之屋申请破产，资产拍卖之后给余下的员工发放遣散费。”
唐宝婵怔愣地坐在椅子上。
糖之屋是唐父半生的心血。深城起家，曾在全国十几个城市开了三百多家分店，公司的规模在他去世之前达到顶峰。可惜唐父为了糖之屋过度操劳，英年早逝。
父亲去世后，唐妈妈不善管理公司，将公司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而她自己在家莳花弄草，提前退休。
唐宝婵本打算毕业之后就接手家业的，如今看来，糖之屋能不能撑到她毕业那天还两说呢！
公司破产了，她以后怎么办？公司没了，她连实习的地方都没有了。毕业之后找个餐厅打工，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薪水，为了付房租省吃俭用地过日子吗？
不不不，她从小就生活优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她还是想尽全力救一下的。
唐宝婵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公司的财务状况，她来到财务室才发现包括财务总监在内的几个财务都离职了，只剩下几个出纳。
唐宝婵对其中一个人说：“把糖之屋的财务资料整理给我。”
出纳点头：“好的。”
唐宝婵回到总经理办公室，坐在班椅上一筹莫展。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
唐宝婵的心跳骤然加速——该不是催账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说：“你好。”
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才开口问：“你是唐唐吗？”
唐宝婵也愣了一下，问：“我是唐宝婵，请问你是……？”
“我是你杰哥啊。”
唐宝婵快速反应了一下是哪个杰哥，随后王俊杰的面孔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王家是做商业地产的，旗下物业分部在城市大大小小的商圈，和糖之屋有生意上的往来。两家的交情从上一辈就开始了。
唐宝婵听到是王俊杰便松了一口气，说：“杰哥你好，吓得我，我还以为是催债的。”
王俊杰沉默片刻，低声说：“呃……不瞒你说，我的确是想问问下一年的房租什么时候到账来着。”
唐宝婵：“……”
唐宝婵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
王俊杰见她沉默不语，接着说：“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果需要帮忙就和我开口。现在王家我说的算。”
唐宝婵心里一阵感慨。如今糖之屋出事，一方有难，八方躲避。王俊杰是唯一一个伸出援手的。
当初王俊杰还追过唐宝婵。然而唐宝婵看得出来他心性不定，是个花花公子，便说自己不想那么早谈恋爱，婉言拒绝了他。
王俊杰自然也是不缺女人的，对她没什么执念，更没有什么因爱生恨的情节。只是逢年过节朋友们聚会两人时不时地碰面，一直保持着联系。
真是世事无常，没想到有朝一日唐宝婵要求他帮忙了，幸亏当年没有口出恶言，也算是结了善缘。
唐宝婵直截了当地说：“杰哥，我有话直说了，现在糖之屋陷入财务危机，不知道下一年的租金能不能迟一些再付？”
王俊杰沉默片刻，说：“这样吧，你来我办公室。我知道糖之屋现在不仅仅是租金问题，你和我说说情况，我能帮就帮。”
唐宝婵喜出望外：“杰哥，你什么时候方便？”
“你随时可以过来。”
唐宝婵收到地址后立刻打车去王俊杰的公司。
助理早就知道唐宝婵要来，热情地将她带进王俊杰的办公室。
王俊杰将她带到沙发上，助理将茶点端上来。
唐宝婵说了声谢谢，局促地坐在王俊杰对面。
王俊杰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出去。
他双腿交叠着，面对面端详着唐宝婵。
她穿着宽松的羊角扣羊绒外套，搭配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休闲鞋，一副学生模样的打扮。高高扎起的马尾将一张脸衬得精致而纯情。
王俊杰不免想入非非起来，他笑道：“几个月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唐宝婵全当是社交礼仪，没做他想，冲他笑了笑。
她开门见山地说：“杰哥，下一年度的租金能先缓一缓吗，等我收到了应收账款一定第一时间付给你。这段时间我可以付利息。”
王俊杰晃了晃手指，笑道：“咱们之间的交情，还谈什么利息啊。别急，你刚到，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唐宝婵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口红茶，又将茶杯放下。
只见王俊杰拿出遥控器，将办公室的百叶窗拉下，又走到墙边将吸顶灯关闭，只留下角落里的一个落地灯。
偌大的办公室陷入昏暗之中，气氛透着说不清的暧昧。
唐宝婵隐隐感觉出不对劲，问：“杰哥，你为什么拉窗帘啊？”
王俊杰不动声色地说：“咱们不是谈公司业务吗，我用投影仪给你演示一下我们王氏置业还有哪些物业。”
“哦。”唐宝婵点了点头。
很快投影仪上显示出王氏的企业宣传片，配合着字正腔圆的男声介绍着王氏的企业文化。
影片结束，王俊杰关了视频，缓缓靠近唐宝婵，暧昧地说：“以后我们两家一起合作，最好的店铺位置让你先挑，好不好？”
唐宝婵感到周身被他身上的古龙水味笼罩，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将烟灰缸打翻在地。
王俊杰借机覆上她的手，问：“你没事吧？”
唐宝婵瞬间感到汗毛倒竖，她下意识地甩开他。
早知道他行为不端，没想到会这么荒唐，光天化日在办公室里竟然对她动手动脚。
唐宝婵看着他，冷冷地说：“这里可是办公室，是谈公事的地方，你这是要干什么？”
王俊杰语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你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让我英雄救美，我怎么能不趁机表现呢？就看妹妹你给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唐宝婵听得一阵反胃。
这个王俊杰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怎么也不像是缺女人的样子。他就是想轻贱自己吧！
都怪她太年轻，不知人心险恶，一步一步掉进他的陷阱。
唐宝婵故作镇定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今天来是请你帮忙的，不是和你做交易的。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吧？”
唐宝婵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让他帮忙是没可能了，她只是想体面地全身而退。
王俊杰暧昧一笑：“你以为我把所有人支出去了，是想干什么？”
他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气，让唐宝婵感到脊背发凉。
唐宝婵沉不住气了，冲他大喊：“你神经病啊。”
王俊杰听着她的谩骂像是调情一般，倒也不恼火，下一秒攥住她的手腕，说：“我就喜欢你这种倔的。”
“你去死吧！”唐宝婵在他腿上踢了一脚，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夺门而出。
王俊杰自恃身份，也没有穷追不舍，只冷哼了一声：“呵，不识抬举。”
唐宝婵看到外面的工作人员，怦怦乱跳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员工们面色如常，对刚刚办公室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出了办公大楼，躲在角落里哭得声嘶力竭。
原来做生意那么难，人情凉薄，社会险恶，趁着唐家有难都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唐宝婵哭得差不多了，坐在路边用打车软件叫车。
回到公司，唐宝婵擦干眼泪，开始啃桌子上堆积的资料和报表。
看着看着从一堆散乱的资料里发现了一张酒店餐饮高峰论坛邀请函。唐宝婵看了眼日期，就在后天。她瞬间打起了精神。
现在任何机会对糖之屋来说都是救命稻草。
唐宝婵打电话让行政给她印一盒名片，头衔——糖之屋总经理。
两天后，唐宝婵起了个大早。她画了淡妆，扎了个高马尾，穿着羊绒大衣和长筒靴，在镜子前一照，看上去成熟不少。
论坛开始，主持人串场，台上的各路老总围坐半圈，挨个对着演讲稿发言，内容和领导开会一样空泛无聊。
唐宝婵忍不住拿出手机搜索糖之屋的最新消息，网络上仍是骂声一片——
【垃圾糖之屋，迟早要完。】
【黑心商家，还我血汗钱。】
【不是吧，刚买了三百块的会员卡就暴雷，后悔死了！】
唐宝婵看得欲哭无泪。
这时候台上响起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大家好，我是陈君霆。”
唐宝婵被这好听的声音所吸引，抬头一看，才发现讲话的是一个气度沉稳、长相英俊的男人，声音干净而有磁性。
唐宝婵看到大屏幕上写着金霆集团总裁，立刻用手机搜索陈君霆。
金霆集团是业界龙头，唐宝婵倒是熟悉得很。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总裁却知之甚少。
网上关于陈君霆的报道随处可见——陈君霆从斯坦福大学金融系硕士毕业后在美国从事酒店并购工作，三年前回国管理家族酒店。自他回国之后，先后收购了九龙餐饮、日光酒店等多家公司，被业内称为经典案例。
陈君霆最后的一句发言让唐宝婵为之一振——“金霆集团有意扶持优质中小餐饮企业发展，希望日后能和大家一起携手走出酒店和餐饮业的寒冬。”
听到这里唐宝婵生出一个念头，如果糖之屋能够被他收购，成为金霆集团旗下一员，也算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伴随着稀稀疏疏的掌声，唐宝婵听到前面座位上的一个中年男人和他身边的人低语：“呵，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几年他东征西讨，四处收购兼并，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不给别人留个活路。”
身边的同行偏头附和：“是啊，资本的本质就是逐利，在这儿唱什么高调。他吃肉、给我们留口汤喝就不错了。”
唐宝婵听得一阵胆寒。
陈君霆回到座位，唐宝婵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
男人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大boss。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论坛结束，重要人物离场，其余人开始了美食品鉴环节。
唐宝婵对美食不感兴趣，她小跑了几步蹿到陈君霆前方，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
她转过身，看向陈君霆，硬着头皮打招呼：“陈总好，我是糖之屋的总经理唐宝婵。”
说着将名片双手递到陈君霆面前。
陈君霆接过名片看了看，冷淡地问：“什么事？”
唐宝婵讨好一笑，说：“刚刚听到您说要扶持优质中小型餐饮企业的讲话，真是说得我心里一热。这不巧了！我们糖之屋正好需要您的扶持，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陈君霆看着她，沉吟片刻，问：“糖之屋……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糖之屋吗？”
唐宝婵心虚地点了点头。糖之屋果然是名声在外了，可惜出的是恶名。
陈君霆沉吟片刻，说：“今晚我有空，你来金霆酒店找我。”
说着递给她一张卡片。
唐宝婵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这……大庭广众的，竟然对她明晃晃的暗示，还要不要一点脸了！
唐宝婵气恼地将卡片折成一团。
她脑海中浮现出前天在王俊杰办公室的情景，一瞬间气血翻涌。
这一刻陈君霆的脸和王俊杰的重叠在一起。同样的一本正经，同样的斯文败类，同样的让人恶心。
她就是以后要饭，也不会便宜了这个色鬼。
唐宝婵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想得美。”
陈君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