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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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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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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播两个月整,数据排名前百的主播获得了首页轮番推荐位的机会,曝光量猛增,没能赶上这趟车的其他人,在天差地别的曝光量前,在上千倍的数据碾压下,其实已经被淘汰了。

    如果说《撞破南墙》的落选是一柄尖匕首,直接一刀见血,那万人直播则是一把钝刀,每天都不是最后一天,每天都好像还有希望,但眼看着差距从几百几千拉到几十万几百万,到最后人还在追,精神早就麻木了。

    于奏之所以还在做,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放手。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拥有理智清晰地选择“喜欢谁”和“不喜欢谁”的权力,觉得自己粉的人是未被发掘的宝藏,实际上真正的权力是……幕后那双看不见的手,决定哪些人会被看见,哪些人会被贴上“宝藏”的标签,推到成千上万的观众面前。

    更多的,只是被埋没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名单后,像是灰尘扑扑的普罗大众。有些人或许了解他们,就会喜欢他们,但更大的可能是,这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人们自以为有无限的权力选择,实际只能选择被选择的那一些。

    于奏看着自己的510个粉丝,知道和头部主播的差距太大,无论如何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他第六十一天还是习惯性地进入了直播间,有三个人发弹幕跟他问好。

    【小哥哥晚好。】

    【我又来啦】

    【今天晚上唱什么?】

    于奏看着屏幕上的三行字,突然觉得眼睛很涩、很沉,他低头用力揉了揉眉心,低声说:“今天就是最后一次直播了。”

    【为什么啊?】

    【不要啊!继续坚持下去啊!我特别喜欢你唱歌!】

    【哭了,我今天又被老板骂又失去了最喜欢的小哥哥,为什么生活就没有一点好事。】

    “我,”于奏看着最后一行字,沉默了一会,抱起了吉他,“你们想听什么?”

    两个人报了歌名,最后那个说“唱你喜欢的歌吧,想看你开心”。

    于奏愣了一下,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字,冰凉的屏幕竟然沁出一丝暖意。就算现在只有三个人在线,就算他现在继续直播下去也没有意义……

    但那三个人是真心实意喜欢他的,在世界不知某处的,此时此刻正安静地听他唱歌的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自己的痛苦,有自己的无奈,但他们还是来看他。

    数据不值得。

    当落到那细小的喜欢上时,每一个都无上值得。

    喜欢他的人甚至未必知道这个“万人海选新人主播”的活动,未必知道第六十天这个节点是决定成败与否的关键,未必在乎什么榜单什么流量什么数据。

    他们来了,就单纯地为他而来。

    于奏笑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下,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质短袖,露出的胳膊是少年特有的白,劲瘦有力地抱住吉他,颀长的手指拨了一下弦,一串清澈的音符就飞了出来,顺着不可触摸又无处不在的网,在夜空中飞到了三个天南地北的心里。

    “好,”于奏说,“你们想听什么,我就唱什么。”

    *

    他开始给很多的私人工作室发邮件,包括他的歌他的词和他所有原创的曲,在网上翻看一个一个招募说明,按照要求撰写简历,他没有介绍信,私发邮件给了当初公主殿下指派来的阿希尔老师,但他没有回信。

    于奏知道自己小琴房的业余老师,写推荐信还不如不写,只能硬着头皮提交。

    但他一不是音乐学院毕业的,学历拿不出手,二没有正经考级,无论是小提琴还是吉他和架子鼓,都纯属自学成才,三他没有任何音乐奖项,没有任何证书。

    和其他漂亮的简历比起来,简直寒酸透顶,他甚至凑不满简历“自我陈述”的自述,只能看着发光的电脑屏幕,想他这十七年究竟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一无所成。

    一百个人里,有九十甚至不会点开他的邮件就直接删除,剩下十个里,有九个看完简历就直接淘汰,最后那个,或许是他的希望,又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他每天都在等回信,每天早晚都会查看邮箱,每一次发现新的来信都紧张得心跳一停。

    每一次都要把心捧得很高,然后任由它摔在地上。

    他只收到过垃圾邮件和模板拒信。

    更多的,石沉大海。

    他有一个账本,记录自己收入和支出,于院长借的一万块钱貌似是个大数目,却在他丢了手机和钱包以后顿时减半,他还不得不重新补办公交卡身份证电话卡,撬锁换锁,零零碎碎的支出让人肉痛,房租一个月一个月,持续而坚定地吞着他剩下的钱。

    但仿佛命运永远没完没了。

    十一月末,又入了冬,去年的冬衣跑毛没法再穿,寒潮席卷,温度骤降零下,于奏不得不买了新衣服,再怎么精挑细选货比三家,砍价时来来回回砍了再砍,付钱的时候都仿佛把他往悬崖边多推了一点。

    就在他从夜市老板手里接过新衣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盛吞的电话。

    盛吞其实比他还大一岁,只是因为智力障碍,习惯喊他哥,从福利院出来以后,于奏还去见过他一次,盛吞在工地上干苦劳力,不需要什么脑子,卖力就行。

    盛吞多的就是力气,他长得五大三粗,一米九,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下颌方阔,肱二头肌格外发达,头发剃得很短,露出青黑色的头皮,整个人臂膀厚实,腰方腿粗,不熟悉他的人往往会绕道走,生怕他是什么□□的大哥。

    于奏知道,他的心智只是个幼稚还黏人的小屁孩。

    当年于奏半夜偷偷翻进福利院音乐教室练琴的时候……盛吞总是跟在他后面,站在门口帮他望风,还会很真诚地对他笑,说哥你太厉害了。

    于奏给他注册了账号以后,盛吞就爱发语音,一发就是刷屏,就工程队早饭不供应他喜欢的咸菜了这种破事,都能跟于奏说半天,还颠三倒四说不清楚,听到最后于奏都没明白究竟他是喜欢咸菜还是不喜欢咸菜。

    但盛吞很少跟于奏打电话,因为他知道于奏忙,害怕自己的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于奏眉头一皱,立刻接通了,喊了盛吞一声,电话那边却没回应。

    “盛吞?你可以说话了。”于奏耐心又说了一遍。

    那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和两三个人粗哑地咒骂,剧烈地喘气声越来越大,手机擦过地面的摩擦音,被捡起来凑到嘴边的呼气声,拳脚打在肉上的闷响。

    然后是盛吞沙哑地大喊:“哥……哥!打……打人了!!!”

    于奏浑身一凉,像是冷水兜头从上而下灌入,电话猛地被对面挂断。

    于奏拔腿就跑到路边,飞快地挥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师父,东道口五里桥下新开发工地,麻烦您快一点。”

    二十分钟的车程,天空中飘起雨。

    于奏心急如焚,到了以后丢下钱,推开门就跑,他没有工地的出入证,但这种一人半高的工地塑料围墙根本挡不住他,于奏随手找了两块砖石踮脚,一跳一撑,长腿一翻就跳了过去,落地一滚,爬起来就跑。

    他知道盛吞住哪,如果盛吞换了住处,肯定会跟他说。

    但当他气喘吁吁跑上集体宿舍的铁楼梯,发现盛吞的房间门开着,人不在。

    于奏敲了旁边的门,直到里面的男人烦躁地喊:“谁啊?催命吗?”

    门刚一拉开,于奏立刻问:“盛吞在哪?”

    “我怎么知道?”男人一脸不耐烦,狐疑地看着他,“你找那个傻子?”

    于奏反手撑住了门,不让男人关上,眼神在冬夜里又黑又冷,冬天湿冷的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流:“他可能在哪?”

    “神经病吧?我怎么知道?”那男人也恼了,看到于奏的眼神又咕哝了一声,“你去下面找找,有可能找老板去了。”

    于奏转身冲进雨里。

    还没跑到工棚,他突然听到一声粗哑的吼叫,那叫声听起来分外熟悉,熟悉得他浑身的血都仿佛逆流。

    于奏浑身一激灵,脚步一刹,转身踹开了旁边活动房的门。

    门被轰地踹开,塑料门板摇摇欲坠,吊着的灯泡疯狂摇晃,里面几人的影子妖魔般舞动交错,四五个人围着墙角,抄着笤帚铲子和木棍,角落里缩着一个巨大的身影,抱着头,手指缝里流着猩红的血。

    “操!傻逼玩意!”

    “长记性了吗?不把你脑浆打出来是不行!”

    门板倒地,灰尘四起,四五双眼睛都停下来往门口看,阴沉的天幕里一道青白色的闪电横贯乌云,照亮了狭小的门框中一个黑色的、背靠空旷沙土的瘦削身影。

    角落里挨揍的那人突然抬头。

    他眼睛亮了,哑道:“哥!”

    血顺着额头流到盛吞的下巴。

    来之前于奏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盛吞是不会打人的,从小就不会,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头,平白被任何人欺负,挨打也不还手,只能是其他人打他。于奏不知道错在谁,想先制止纠纷,了解情况,能花钱摆平就摆平,尽量大事化小。

    血从盛吞的下巴上,粘稠的,一滴一滴,在地面上聚成一滩。

    于奏听到自己气得发抖的喘气声。

    有一人耻笑道:“哥?傻子他妈的还有哥?”

    另一人说:“傻逼玩意,帮傻子讨债来了。”

    有人说:“一起打死算了,一对狗娘养的……”

    于奏的脑子轰得一声炸了。

    他反手拽起旁边的椅子,抄起来,一脚踏在桌子上,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高高跳起,凶狠地冲着为首那人的头,猛地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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