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回了“花满市”。
只不过回的不是宁泠的房子,而是于奏的。
于奏早就告诉过她密码,说随时都可以过来。但他并不在,甚至家里看起来似乎四天都没有人来过的迹象,空空荡荡,垃圾桶也是空的,极为冷清。
伊莎贝尔行李都没放,还堆在门口,她进屋转了一圈,说来也好笑,明明发个消息就知道他在哪,但她就是要亲自在无人的房子里里外转个遍,拖鞋的声音啪嗒啪嗒空旷地回响。
查尔斯铁青着脸站在门外,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盯着行李一言不发。
呆比一路上夹在伊莎贝尔和查尔斯中间,左右不是人,在谁跟前都没他说话的份。
冷战蔓延,池鱼同学胆战心惊,现在依然畏缩地猫在后面不吭声,话痨的病都被治好了。
伊莎贝尔终于走完了房子里上上下下,重新回到门前,抬头看着查尔斯,冷淡道:“我住这。”
没等他反应,伊莎贝尔生硬地关上门。
于奏不找她,她也不想主动找于奏,一股气狠狠地膈在胸口,不知道对谁发。她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突然想起当时自己第一次进于奏家,脸都是肿的,不得不敷速冻水饺,当时她就坐在沙发中间,现在也是。
当时她为什么不觉得这个房子如此冷清,连装饰都没有,家具仿佛是刚从家具厂搬出来,崭新如初,没有油渍没有划痕,不是被悉心保养,而是单纯被束之高阁。
除了茶几底下的抽屉里,莫名其妙塞满了一堆零食。
伊莎贝尔从沙发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侧头看着抽屉,迟钝地翻了翻,随手撕开一包吃起来。
她说要回来,查尔斯自然也不准她坐公共交通工具,就只能开车回苏拉城。
五个小时车程,副团长呆比和奥古拉斯轮换开,现在都已经十一点了。
她躺在地毯上,看着挑高的天花板,悬挂的枝形吊灯离她那么远,在月光粼粼闪烁,无数个细碎的水晶片无风自动,像是一串巨大的冰风铃。
一包薯片吃得底朝天,吃多了枯燥无味,机械性的拿起再吞下,廉价香料腻人,舌根仿佛都黏在一起,伊莎贝尔慢吞吞地站起来去厨房找水喝。
没人住的地方,哪来的水。
伊莎贝尔打开橱柜,想找点矿泉水。
矿泉水没有,只有底层一排整整齐齐封好的酒,像是主人把它们随便堆进来以后就遗忘了。
伊莎贝尔盯着酒看了一瞬,莞尔一笑,把头发重新散开束起,而后从里面随意点出一瓶来,找出开瓶器拆了。
查尔斯跟她冷战,自然不会多此一举来跑来看她在做什么。
她没开灯,也没人知道她没睡。
她有一个自由的夜晚。
伊莎贝尔抱起酒瓶,回到茶几前,盘腿坐在地上,也懒得找杯子,也不屑于醒酒,径直往嘴里灌了下去。
*
此时,鲍义正愁眉苦脸地抱着热水杯等在录音室外面的休息室里。
他也不知道于奏好端端发什么疯,写了十年的曲子说要重置就重置,本来鲍义以为于奏只是在《万物可萌》上一时头脑发热说要重写《公主殿下》,结果当晚就开始改谱,交响乐谱牵一发动全身,到最后单个乐器分谱全部打回去重做,但各个演奏老师时间不统一,约时间难,如果约不到换人就难上加难。
鲍义感觉自己一夜白头,说真的以他的艺术造诣,听不出来改前改后有什么区别,估计九成听众也听不出来,那何苦呢?
“太柔了。”于奏当时这么说,“想加点‘硬’的感觉在里面。”
鲍义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先前推了所有工作跟着伊莎贝尔在花满市躺尸,现在突然又发愤图强开始熬夜赶工。
鲍义怀疑这四天他加起来有没有睡到二十个小时。
“对了,公主殿下呢?”鲍义趁着于奏出来喝水的功夫问他,“怎么这几天都没瞧见人?”
“不知道。”于奏垂下眼帘,保温杯里温热的水顺着喉咙落下去。
他沉默地拧上瓶盖,然后说,“大概回去了吧。”
“啊,不应该吧?回去了不跟你说一声?”鲍义皱眉,忍不住又开始叨叨,“我跟你说,这个机会必须得把握住了,我看她跟你关系挺好的样子,不管她现在在哪,反正以后她回去当她的公主,万一你捅了个什么篓子……当然,你最好别给我捅娄子。”鲍义竖起手指警告他,又缓声道,“那她帮你说句话,你就会少很多麻烦,懂不懂?这个资源要给我抓死了。”
鲍义肥胖的爪子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于奏抬眼看他,喝完水嗓音变得低沉温润:“资源?”
“啧,你怎么脑子不清醒呢。”鲍义咂嘴,又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啊。她以后不管组织什么形式的活动,慈善也好庆典也好,都是别人挤破头搞不到的机会,如果能内定你,你小子就稳了知不知道。”鲍义展臂想拍拍于奏的肩,可惜坐着太矮了,只象征性了拍了他腰一巴掌。
“鲍哥。”于奏看着他说完,带着点倦意,“跟我做朋友的是伊莎贝尔。”
鲍义:“对对对。”
于奏说:“不是公主殿下。”
他说完,把水杯塞给不明所以的鲍义,转身又进了录音室。
*
于奏看到十来个未接来电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
他就算想继续工作,录音师、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也困得受不住,调音出来差强人意,最后迫于时间问题不得不收工。拿起手机才发现是查尔斯打来的电话,每次都只坚持了短短几秒就不耐烦地挂断。
于奏拨了回去,响了一声就接了。
“你人呢?”查尔斯声音压着火,电话那头全是冷风的声音,“回一趟花满市看看吧。我怀疑她没睡。”
于奏:“……”
他跟鲍义打了个招呼,就开车回了花满市,本来他是想回之前租住的居民楼,距离近,回花满市要跨城。
城南到城西,深更半夜,道路宽敞安逸,路灯像划过大地的流星一般穿梭而过。
他看到自家附近东一个西一个蹲了不少黑衣人……还看到有个呆比在树后头眼睛发光地看着他。
于奏按了密码,推门进屋。
一片漆黑。
他不确定伊莎贝尔睡了没有,也没闹明白好端端跑他家来睡什么觉,但查尔斯似乎懒得多解释,心情极度不爽似的草草挂了电话。
他没开灯,摸黑拖鞋换鞋,动作很安静,直到脊背一僵。
于奏缓缓站起身,走过玄关,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再浓郁不过的酒味。
“伊莎贝尔?”于奏不高兴地皱眉。
“嗯?”一个轻软的,像是小猫哼似的奶音从客厅响起,在安静中无比清晰。
于奏转身望去。
落地窗外清冽的月光泼洒进来,将客厅里里外外照得透亮。暖气足,酒气氤氲,沙发上散落着脱下来的衣服,靠背上搭着白绒刺绣披风,过膝毛呢外套,浅粉色的毛衣,两只黑色的小巧的袜子,加绒的黑色打底裤。
伊莎贝尔赤着脚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只腿蜷起来踩在沙发上,另一只随意拖下来,脚尖虚点着地,细长的手指握着酒瓶口,正眯着眼歪头看他,松散的亚麻色长发垂落。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单薄的羊绒保暖内衣和一条黑色a字短裤,大片裸|露的肌肤在月光映照下,微微呈现出浅粉色。
“你喝酒了?”于奏一愣,往前走了两步,“喝了多少?”
茶几上堆了零零散散三四瓶,都起开喝了几口,她手上那瓶更是只剩小半。
伊莎贝尔指尖点了点酒瓶,忽地抬起来,对着他隔空一点:“站住。”
于奏站住了。
她平时嗓音是清冷的,喝完酒却微微有些沙哑,又软又柔,从里到外透着勾魂的味道。伊莎贝尔又看了看他,像是终于认出来他是谁了,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把酒瓶往地上一放,翻身下了沙发扶手。
落地的时候还晃了晃,膝盖一软,差点儿崴了脚。
但她看都没看,直直地走向于奏,贴近,近到她呼吸得温热的气息都变得清晰。
伊莎贝尔抬头看他,绿色的眸子被酒浸泡得荡漾,镀上了一层盈盈水光,连带着声音都变得醉人:“你怎么不问我,去哪了。”
“你怎么喝酒了。”于奏低头看她。
伊莎贝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很不满意他的回答。
她伸手,纤长的手指勾住他的领子往下一拽。
于奏:???
他本能地往后用力对抗了冲劲,反手扶了一把鞋柜,还冒着被伊莎贝尔勒死的风险,才勉强没一头撞上她的脸,饶是这样也把距离刷得拉近,甚至让人错觉会被她的睫毛触到。
伊莎贝尔就这么踮着脚,拽着他的领子,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倏地变得湿润而柔软。
她又问,开口便是一股微甜的葡萄酒香:“你怎么不问我去哪了。”
于奏头都炸了。
他抓着伊莎贝尔的手,慢慢地把她的手指抠开,给自己留了一丝呼吸的余地,摸到她的手背变得又软又热,于奏脸色沉了下去,还有些丝丝缕缕的不悦。
“以后别喝酒。”于奏低声说,他身体有多上火,脑子就有多气,然后终于顺着她的话问,“这几天你去哪了?”
伊莎贝尔直直望着他,一点点水汽涌上眸子,然后水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交织成片。
清亮的泪水集聚在碧绿的眼眶里,而后就这么看着他,直直地顺着脸颊落下去。
于奏头脑一片空白,像是被突然扎了一刀,声音都有些颤:“怎么了?”
他又伸出手,下意识地抚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把眼泪抹掉:“哭什么?”
伊莎贝尔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于奏:“啊?”
于奏这辈子被冤枉的事情不算少,但这算头等第一位大冤枉,合该六月飞雪飞冰雹。
于奏总算知道她彻底是醉了,哪怕她还能站着、还能说话、还能拽人领子,但她的脑子已然变成了被葡萄酒熏得粉嘟嘟的烂泥。
于奏:“怎么问这个?”
“你好像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伊莎贝尔低声道,“你就是觉得我比不上你心里的公主殿下,每次只有我脸红,你一点所谓也没有,这几天,我不在,你好像也不……不在乎。”
伊莎贝尔喃喃道:“你怎么不问我去哪里了呢?”
他低笑了一声,弯腰看着她的眼睛,捏了捏她的脸,那些琐碎的问题统统都被抛在脑后了,他只缓缓开口道:“我喜欢你。”
伊莎贝尔眼睛亮了一下,小孩儿似的,迟钝问:“真的?”
“嗯,真的。”于奏柔声回答。好像在哄她,又好像无比郑重。
等了很久的话跨越时光落下来,哪怕出口轻描淡写,都带着抹不掉的重量。
他松开她柔软的脸颊,顺手把她的头发捋到肩后,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
“我喜欢你。”他说。
“从很早以前到现在,比任何人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