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朋友”四个字一出,厨房正在拿碗筷的于奏背脊一僵。
鲍义瞪着老婆,“嘘”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哪跟哪儿啊!不许瞎说!”
鲍嫂不乐意:“怎么说是瞎说呢,我可看得明明白白,她身上外套是阿奏的吧,再说阿奏看她的眼神可不一样,要不然怎么带回来吃饭呢。”
“诶!他哪来的眼神,净胡扯。”鲍义猛地拿手扒拉她,攥着她不让她说,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咬死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鲍嫂莫名其妙:“怎么不可能了?你怎么神叨叨的?”
鲍义半天憋不出个所以然,他实在很想偷偷把伊莎贝尔的身份告诉老婆算了,但之前查尔斯单独找过他谈话。
那次谈话非常突然。鲍义待在自己大经纪人的办公室,按理说以他的咖位,谁来见,就算不预约,至少也得通报一声。
谁知门突然悄无声息地就开了,整个走廊静悄悄地空无一人。一个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的高个男人,黑色的宽边帽檐压得很低,卷着一身寒气,反手就把门锁上了。
鲍义吓得一哆嗦,从宽大的红木桌后结巴问:“你你谁啊,怎么不敲门就,就……”
查尔斯两指夹着帽子,取了下来,金色的头发像落了阳光一样散落,鹰似的蓝瞳锐利地扫了他一眼,冷道:“对不起。”
这声冰冷的对不起,说出口比“举起手来”还吓人,知道的是大名鼎鼎的“白鹰”骑士团团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杀手党夹着枪来取他狗命。
鲍义讪笑道:“您……您好,我实在不知道您会过来,也没做什么准……”
查尔斯竖起一个手指,打断了他的话,不耐道:“我来找你,就说两件事。第一,公主殿下的身份不能告诉任何人,是任何人,否则我来找你。第二,我知道有人花钱雇了你做公主殿下的经纪人,拿钱办事,不要让公主殿下声誉有损,否则我来找你。”
鲍义人都傻了,他半小时之前刚和那位花钱不眨眼的宁大小姐谈妥,对方二话不说全款打到他账上,是能让他“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的数目。
但查尔斯怎么知道的?
查尔斯见他不说话,沉声道:“希望我说得够清楚。”
鲍义顿时回神,使劲点头:“清楚清楚,特别清楚。”
查尔斯来找他会怎么样,他没说,但鲍义脑海中已经闪现了百八十个血淋淋的下场。
查尔斯说:“很好。”
他重新戴上帽子,敬了个随礼,双指从帽檐朝外一并,而后脚跟并拢,转身大步离开,开门毫无声息,再离开的时候仿佛从未出现过。
鲍义瘫在大靠背椅里,对着空白的双开门发了很久的呆,依然心有余悸。
鲍嫂见他不说话,在他眼前挥挥手:“你今天怎么了?”
鲍义凶了她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心里忌惮神出鬼没的查尔斯,只好哄道:“你听我的,别问了,这样不好。”
鲍嫂嘻嘻一笑:“我懂,不会直接问的。”
鲍义刚松了口气,看到伊莎贝尔脸颊微红地回来了,于奏把碗筷端过来分,于是也住了嘴。
住完嘴才想起来,不直接问,难不成她要间接问?
伊莎贝尔惴惴不安地坐下,狐疑地看了一眼于奏,那个距离,倘若她能听到鲍哥鲍嫂的话,那于奏也应该能听到。
可于奏神色一切如常。
伊莎贝尔闷闷地坐在于奏旁边,或许用助听器比不得健康的耳朵,也许于奏没听见。否则他肯定会解释。
坐下时触感格外柔软,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在针织的黑色坐垫上,坐垫的小角上还绣了白色的“奏”字,而于奏坐的是旁边没有坐垫的椅子。
鲍嫂关切问:“阿奏啊,这次节目是关于什么的?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呀?”
“要过一个月吧。”于奏说。
鲍嫂并不擅长上网,很多消息都滞后,虽然鲍义混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但她完全是门外汉,不太看微博,也搞不明白热搜这些东西,最多就是在电视上看看八点档婆媳关系酸臭狗血剧。
于奏说:“关于电影的,之前拍的《公主殿下》。”
“啊,你就是演公主殿下吧?”鲍嫂一听就激动了,转向伊莎贝尔,“当时要拍《公主殿下》,阿奏可不高兴了,回来说试镜了很多人,从早到晚,没一个合适,没一个能演。我当时还怕他为了这个片子搞得不开心,早说就不该搞什么全民投票,都是粉丝叫他演的,他不能不演,又忙着熬夜,身体都搞坏了,结果后来他可开心了,打电话回来还说找到一个特别合适的演员,特别公主,特别让人喜欢。”
于奏面不改色地夹了一筷子芹菜炒鸡蛋。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带公主殿下回来吃饭。
他味同嚼蜡。
伊莎贝尔支支吾吾道:“谢谢……”
鲍嫂说起于奏的事情可谓滔滔不绝:“哎,我一直都担心他老是这个剧组跑完那个剧组跑,不爱说话,就一个人呆着,也没个朋友,可可怜怜地在外面,现在好了,我放心了,我就怕你们不喜欢他。”
伊莎贝尔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没有,我们都很喜欢他。”
话说出口,她看到鲍嫂亮晶晶的眼神,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了。
……
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卦的威力么。
伊莎贝尔哪见过这个阵仗,耳根有些热,但面子上不动声色地又往嘴里塞牛肉丸子。
鲍义咳了两声,在桌子底下蹬鲍嫂,鲍嫂啧了他一声,一脚踩在他的肥脚上,踩得他没法动弹了。
鲍义只好当着老婆的垫脚石,硬凹话题:“让你别做那么多菜,随便吃两口算了,你还做这一桌子,大半夜的,都快十一点了,搞这么多怎么吃啊?”
鲍嫂撇撇嘴:“他们拍节目辛苦呢,不吃点怎么行,你看他两瘦的!一把骨头!还不吃!搁你那天天减肥全变成骷髅了都!什么审美!”她又站起来抄着漏勺捞锅里的鹌鹑蛋,温和着哄两人,“而且今天立冬,吃了不胖的,我煮了饺子,一会儿都吃一点,不冻耳朵。”
鲍义抗议:“他两都要上镜的!哪能跟你这么喂,喂得长胖怎么办?”
鲍嫂毫不留情:“胖的是你!我看你才应该少吃点,快别吃了!”
鲍义还饿着,鲍嫂的麻辣香锅真的香。
鲍义屈服了,他高血脂高血糖,把柄在人手上,只能闷头扒饭,生怕什么时候碗就被没收了。
伊莎贝尔看他们斗嘴,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眼尾弯弯,餐桌上的一排小射灯的彩光落在她的头顶,光下浅色刘海上晕着柔和的色泽。
她平时不笑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眉眼都生得冷,哪怕只是自己玩自己的,身上都有股无形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像是常年积雪的山巅,叫人只想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但她现在笑起来,突然就像画里的人走出来一般鲜活了,温热地缩在黑色外套下,捧着大红套装的碗筷,水绿色的眸子含着光弯起来,融融地流淌开。
她突然发现三个人都愣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弥补地小声说:“我很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
鲍义和于奏都想到了别的什么,只有鲍嫂反应最快,抄起筷子给她往碗里狠狠夹菜:“人多饭香嘛,多吃点,千万不要客气,就跟自己家一样。”
鲍义又咳了一声。
鲍嫂不乐意地看他:“怎么了怎么了,人家来做个客看你事儿多的,我就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哪有事儿多!”鲍义叫唤起来,“我又没不让她来。”
于奏看了他一眼:“你有。”
伊莎贝尔又开始笑。
鲍义气昏了,他在老婆凌迟般的目光中步步败退,最后缩到了桌角,以狂吃炖得熟烂的梅干菜五花肉泄愤。
“你还小吧?”鲍嫂亲切地问伊莎贝尔。
“十七。”伊莎贝尔腮帮子鼓鼓的,手指遮了嘴,小声回答。
“噢哟十七岁就开始演电影啦,真不错。”鲍嫂越看她越喜欢,吃饭特别斯文优雅,不出声,坐姿端正,膝盖并拢,手腕纤细玲珑,哪儿哪儿都顺眼。
鲍嫂又轻轻唉声叹气:“我其实一直都打心眼里想要个女儿。”
鲍义跟踩了尾巴的肥耗子似的嗷了一嗓子:“你别别别别乱来!认了一个阿奏还不够你折腾!?她绝对不行!”
“我说什么啦!你就搁这儿激动!”鲍嫂小声哼着,自知理亏,“我又没说要认她做女儿。”
鲍义:“你最好没有!”
鲍嫂嘿嘿笑着,她自己不在乎吃,光顾着给伊莎贝尔夹菜,一边碎碎念:“不是女儿就不是喽,我就是看着投缘,对吧?反正我觉得指不定,以后还是,要进我家门。”
鲍义:“???”
于奏低笑了一声,放下筷子,正色道:“不要打架。”
他话音未落,鲍义鲍嫂两人已经扑腾起来了,一个拽着她的胳膊要往里屋去好好谈谈能不能放过公主殿下能不能别成天搞幺蛾子,一个死活不干还嫌鲍义不帮着自己儿子使劲儿,眼看着小姑娘都带到家里来了此时不撮合更待何时?
“好好好!听阿奏的,”鲍嫂率先投降,扯回自己的胳膊,“我不说了,吃,大家都吃饭,行了吧?”
伊莎贝尔一直在吃,她其实这么些年一直瘦,多半是胃口睡眠都不好导致的,十七年来都对吃和睡两件事兴致恹恹,到了饭点哪怕看到一桌菜也没胃口,到了深夜如果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就这么干巴巴地耗着。查尔斯对她吃饭这件事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她每次也就敷衍着努力多吃几口。
谁知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又能吃又能睡,于奏做饭她吃得格外带劲儿,鲍嫂的饭她也喜欢,晚上睡了也不醒了,最近都不记得究竟是压根没做梦,还是做了梦也不记得。
她一气吃了十个饺子,再加上之前吃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菜,胃都鼓鼓的。
结果碗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鲍嫂失去了牵红线的功能,专职推销自己的各色菜品,一个劲儿给伊莎贝尔,堆了冒尖儿的一碗。
“对不起,”伊莎贝尔犹豫了一下,“我吃饱了。”
“哎呀不要怕胖,”鲍嫂还以为是她客气,“你吃得不算多,还能再吃,别听鲍义瞎说,再说不吃也浪费了。”
最后一句话让她踌躇起来,确实夹到她碗里了,不吃也只能倒掉,她倒掉自己的饭菜并没什么所谓,但没在其他人家做过客,是不是不吃完不礼貌?
伊莎贝尔迟疑地又拿起筷子。
“吃不下就别吃了。”于奏看着她,出声道。
伊莎贝尔还没反应过来,于奏伸手过来拿走了她的小碗,然后极为自然地往自己的碗里一扣,她的碗就空了。
于奏面不改色地就着她的剩饭继续吃。
伊莎贝尔脸突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