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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周子舒看着窗外皎洁透亮的明月,心底却有一种难言的惆怅翻涌。
几块琉璃甲,分散的钥匙,天下武库的宝藏。
这又将是一场由贪欲引发的江湖动乱,而身处这重重漩涡之中,他却几乎要无法脱身了。
这是讽刺,明明他所想的尽是归隐山林之志,却无端地,从一场相遇开始,从一次不知是心软还是什么的动摇之下,他就已经卷入了这场纷争,只是区别在于,他至少还有选择离开的机会罢了。
可离开却意味着要弃温客行的执念不顾,要把张成岭一个人丢在五湖盟那个大染缸里,那意味着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这样的选择倒还不如没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然后有些无力地躺在了床榻上。
子时了,七窍三秋钉又到了该发作的时候,虽然有沐之的药在,不至于太过痛苦,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感受得到,沐之的药,药效在减弱。
往日里这个时候周子舒本该打坐调息自己的身体来减缓自己的疼痛。
可今天,意外地,他只想静静地躺着,感受身体里细密的疼痛。
他的意识在模糊,疼痛吞噬了他大部分的神志,可他却在这朦胧中听到了悠悠的笛声。
像是一叶孤舟,他安稳地飘荡在无边的蓝色汪洋之上,身上是月光的温度,晚风的微香,微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轻柔意味。
水波晃荡着,黑夜便陡然降临。
而在周子舒终于熟睡之后,站在庭院里吹了许久《无忧心曲》的叶辞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笛子。
月光之下,她平日里温和的笑容卸下,只是周身的宁静意味丝毫不减,颇有一种站在那里便虽有静好的感觉。
她转头,看了一眼一块大石之后露出的一截白色衣角,上面的花纹是她极为熟悉的,而且,对方身上带着的一种若有若无的香味也让她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那是她几乎要遗忘在过往的一次遇见。
可曾经那个天真的有些害羞的孩子已变成了如今这般偏执孤寂的模样,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不要助推这一场江湖纷争的成形?
就连她自己都对那些贪婪的人没有半点好感,甚至,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又何必强求别人呢?
眼前似乎有一瞬间的模糊,她轻叹一声,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温客行缓慢地从石块后走了出来,看着那个清瘦却令人感到温暖的身影,他眼中似乎有光从浓重的黑暗里,那片破碎的夜空中闪现。
……
一路行至周子舒的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安稳而极轻的呼吸声,叶辞沐停留了一会儿,静静地倚靠在房门外,呼吸放得极慢,似乎不忍心惊醒了难得睡得安稳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似乎就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与别人许下了纠缠一生的约定。
一场醉酒,一根糖葫芦,便不管不顾地,轻易将她掩藏了许久的心事揭开。
偏偏,那还是自己死缠烂打的结果,明明对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思及此处,叶辞沐只恨不得回到昨日将那个肆意妄为的孩子关起来,虽然,那代表的是最真实的她,也是,最不会遮掩的她。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却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而周子舒,他其实是知道的,可是以对方的性子又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所以,她唯一能感受的是对方在她身上停驻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久的目光。
他其实一直明白,只是不愿意做出逼迫的举动,他一贯的性格让他只是默默地、默默地等着她的回应。
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煎熬才是最难受的。
你知道一个人深沉的情感,可对方从不用这样的情感来压迫你,只是将它很好藏在心里,一点一点吐露出来,你看的时候,它在那里,你不看的时候,它埋藏在心里。
所谓冰山一角,大抵如此。
只是……也罢,说出口的承诺,总是要作数的。
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灯火,隔着窗纱,叶辞沐似乎看到了那个已安然沉睡的人影,他禁闭的双眼是黑夜一般深邃的颜色,却带着足够照亮深渊的光芒。
烛火摇晃,屋外人影缓缓离去,带走满室的月光与尘嚣。
天地静寂。
凉风吹落一地枝叶,白月无暇,此方天地中,却不知孕育着何种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