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周子舒便不再管温客行，反而走到一边去，轻轻拍着正在河岸边咳嗽的张成岭的背，一向冷硬的动作竟奇异地显出几分温柔来。
温客行见到这幕，心里对周絮的心软程度有了一定的新认识，叶辞沐对此却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三个月的同行，已经足够她看清很多东西了，再说了，对方也从来没有想过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其实有些事，只要稍用心一点，不被表象迷惑就能注意到的，比如周子舒看似冰冷的语气里隐含的关心。
扶着张成岭坐下，周子舒也紧接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却听得张成岭捂着自己的心肺，轻声诉苦，语气里有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虚弱之意。
“周叔，我还是觉得好难受。”
闻得此语，周子舒回头看了张成岭一眼，淡淡开口。
“成岭，你多大了？”
“十四岁。”张成岭答，语气有些沉重。
“武林世家子弟，五至七岁开蒙，就算你七岁开始练内功，也练了七年，怎么练成这样？”周子舒接着开口。却把张成岭说得眼角一酸，羞愧不已，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不许哭。”周子舒语气严肃，叶辞沐却能发现他言语中的一丝无措，似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这样的事就要哭出来。
“诶，好了好了，小朋友谁不贪玩，我小时候爹娘教我练功，我也整天偷奸耍滑的。”温客行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成岭，一边打着圆场，一边还不忘朝叶辞沐使了个眼神。
“沐之，你说是吧。”
叶辞沐接收到了对方的眼神，只是，回答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会儿。
“确实，我看到的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有家里人宠着，便也无忧无虑，自得其乐。”语气温柔，带着一丝怀念，至于更深的情绪，却是听不出了。
温客行刚想借叶辞沐的口来平息周子舒的情绪，只是这算盘好像打错了，对方的话里并没有透露出自己小时候的境况，但从“他”避而不谈的态度也可以知道，对方并不像自己一样有过肆意玩乐的日子。这样一来，只怕周子舒的怒气会更甚，温客行心想。
果不其然，在叶辞沐开口后不久，周子舒就语气平淡地开口：“我为什么从来不贪玩。”
看着张成岭面上更深的羞愧，温客行心里叹息一声，转念一想，扬起一个笑来：“傻小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嫌货才是买货人。你周叔之前骂你不用功，就是想点拨你的意思，你还不聪明点。”他说着，轻轻推了推张成岭的背，示意对方上前去。
张成岭一向不灵光的脑袋这下子却转得飞快，他顺势就跪在了地上，朝周子舒磕了三个头，一边还说着“周叔，不，师父，请你收我为徒，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绝对不辜负师父救我教我的恩德。”少年磕绊而坚定的语气响起。
周子舒却偏过了头，不久后又转回来，眉头轻皱，“你是镜湖派遗孤，减负着门派传承的重任，怎能由我教你，再不济，你也该投师五湖盟才是。”
一旁看了许久的叶辞沐却是笑了起来，周子舒方才没有躲开那小公子的一拜，虽说有事发突然的原因，但以他的功夫，未必是躲不开的，再说这会儿，他说的这话也不全然都是拒绝，里面未必没有几分忧心这小公子他日会后悔自己决定的想法。
“成岭，你周叔是怕你以后会后悔，你要想好了才是，你周叔不比五湖盟有名气，他的身份来历你甚至一概不知，你不知道他是否能教你些什么，也不知他秉性如何，但他必然是个严苛的师傅，你习武较晚，他的指点，你只怕是有些难捱。”叶辞沐开口，语气温和，却将所有的东西都给张成岭摊开来了讲。
而她的心里想着的是，如果能给周子舒找到更多人世的牵挂，那么他想要活下来的意志是不是也能增强呢？
要知道，人活着，若是没有了存在的理由，就没有了前进的方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治得好呢？
见此，周子舒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背过身去，不再看张成岭，但那姿态，显然是动摇了，并且在等对方答案的样子。
看着周子舒这副模样，叶辞沐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果然，阿周的心啊，还是那么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成岭竟是丝毫没有犹豫地对着周子舒扬声道：“我不，师父，我就投到你的门下。”
张成岭的态度令人动容，只是，周子舒毕竟思虑太多，看着面前那个眉眼尚且稚嫩的少年，他不知想起了谁，叹息了一声。
“也罢，我先送你回五湖盟，如果你见过他们之后还是此时的想法，我便收你为徒。”
张成岭就是再木讷也听得出这话里的退让。当即，他对着周子舒又磕了一个头，语气坚定：“师父放心，成岭一定会拜入你门下的。”
说完，他又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温客行和叶辞沐各鞠了一躬，“多谢温叔和叶叔帮我说话了。”一举一动之间，少年的身上，不知何时竟也多了几分侠义风范。
而两人只是微微笑着，各有风华。